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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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3-11-28 21:56:51 字數：4726
清晨，時間尚未蘇醒。
第一縷陽光刺透沈沈的霧霭，從鐵青的天空躍向清冷的大地。
光在地面跳躍，在濕潤芳香的泥土中翻騰，朝遠方的城池極速游走。而此時，麥穗尚在沈睡，在黑暗的衾被中深深地垂著頭。山沈默著，做世間萬物的先祖，連鳥雀也如山中的大石一般沈默。
萬物俱寂。一切嚴陣以待。
渾厚而綿長的號角喚醒大地。萬裏之外，清幽山谷中亦能捕捉到一絲尾音。
城池聽從號令。所有的民居，教堂，哨所，乃至城外的磨坊，都在同一時刻推開窗戶。熹微的光亮立即鋪散開來，一片粼粼波光。
光的海洋。神的子民迎接賜福之光輝。
禮炮震天。五彩的硝煙在城池上空揮展袖帶。
在全城百姓的歡呼中，花車緩緩駛入主道。
慶典正式開始。
在可以俯瞰城鎮的山崖頂，站滿了觀賞慶典的人們。他們大多是外來者，因為城內實在擠不開來到這裏尋找好視角。要不是有希羅載著呆在空中，米兒削尖腦袋也擠不進去。
經過焦灼的等待，美緹索尼埃女神花車的出現將慶典推向高潮。九名鳶族少女身著曳地長裙，於花車三層，即女神像四周載歌載舞。花車的二層，身材腳尖的少年將一捧捧美味的谷物與鮮果撒向沸騰的人群。再下一層，十餘名天使般可愛的孩童手持鮮花，綻放比花朵更嬌艷的天真笑容。八匹精選出的白馬肩負拖動花車的任務，在禦馬人的指揮下整齊穩健地履行它們的職責。
少女們優美的歌喉令所有人沈醉。米兒不小心忘了時間。希羅帶著她以導彈的速度飛向渡船碼頭。
“快點兒！船要開了！！”等候多時的安東尼奧大力揮手。
米兒從希羅的背上跳下，迅速跑向安東尼奧。
“我走啦！”
“一路走好！！”
所謂的渡船並不在水中行駛，而是以空氣為洋，於不同的界環間航行。碼頭自然也在陸地，而且以鳶族的飛行速度為標準，距離米兒看慶典的地方也不遠。
所以在上船之前，米兒還有時間觀察下這個龐然大物。從遠處看，渡船如同一只光滑的鵝卵石。在廣袤大地的映襯下不覺得它有多龐大，但等站在它旁邊，米兒切實體會到容積4000立方米是什麽概念。渡船全長六十米，寬超過十米，從最底層的動力艙到最高的控制室一共四層。在確定每一位乘客都呆在自己的房間上並系好安全帶後，渡船會被軌道後端的外設發射裝置彈射出去，在長達千米的流線型上翹軌道滑行，以慣性躍至空中，再打開一對透明顫翼。顫翼將以近千兆赫的頻率震顫，在渡船周圍包裹上一層人工精神力場，並以此提供飛行的動力，最後讓渡船一頭紮進界環的走廊入口。
乘坐渡船，起飛時的感覺有點像過山車。渡船進入界環之間的虛空界即意味著飛行進入平穩階段。乘客紛紛解下安全帶，享受短暫但舒適的旅行。
……或許“紛紛”的形容並不恰當。
受慶典影響，這是本周唯一一艘駛離楓葉鎮的渡船，而且是豪華型。乘客艙為獨立的小隔間，酒吧、餐廳、休息室一應俱全。一般人坐不起，也沒幾個人會挑慶典開始這天離開楓葉鎮。
米兒躡手躡腳走到安東尼奧床前，捏住他的鼻子。
“幹嘛！！”
安東揮開米兒，翻身背對她繼續睡。
“我說，你別睡了行不？一上船你就睡。”知不知道我很無聊啊。
“悶得慌的話，自己找樂子去。別煩我。”
“要不……我給你講個笑話吧。”米兒滿臉堆笑。
“不聽。”
堆在一起的臉皮一下子掉回去。
你好歹拿被子蒙頭，跟我賣個萌啊。
好吧，我理解你重任在肩，精神緊張，需要養精蓄銳。可我呢？人生地不熟的，就認識你一個。我不僅無聊，我還害怕！
你忘了昨天我答應跟你過來，你樂成什麽樣了？！
米兒嘆口氣，坐回自己的床。
晴雨……一定很生氣吧。
這次也許是自己過頭了。看到安東尼奧茫然無助地團團轉的時候，她主動提出幫他的忙，為的就是……就是什麽？逃離？憤怒？恐懼？或者單純的耍小性子？
米兒絕對不會承認最後一點。當然，如果真的那麽看她，那就的確誤會她了。當時有多少人？埋在密實的泥土下？只有一只只手露在外面，看上去就像一個個丘疹？！
米兒又一陣頭皮發麻。每次想起那場景，她都忍不住想吐。
但那些人真的是晴雨殺死的麽？就算是，也許……是他們冒犯在先。
可他們死了。
安東打算把晴雨騙到美沙緹爾，再向她請罪，求她幫忙。碰頭的地點不選在楓葉鎮是因為那裏的走廊直接通向阿納維，晴雨能在十分鐘內拒絕安東，然後返回寢室睡大覺。
他會成功麽？以“綁架”開始的請求會有結果麽？自己能勸動晴雨麽？
自己張得開嘴麽？
拿起教科書看了會兒，一個字沒記住。米兒煩悶地把書丟到一旁，一起丟開的還有對模擬考的焦慮。她可不想被爺爺說教。這次來異界沒告訴他，要是考個鴨蛋回去，她怎麽解釋自己沒覆習？
看不進去就是看不進去。
米兒又發現了希羅給她的畫像。今早時間太急她還沒來得及看。
把畫像從信封裏抽出來，再展開，米兒立即被手中的這張紙震撼了。
畫得真是……太！好！了！
眼睛是眼睛，因為那只能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因為那只能是鼻子。哦下把這塊兒有個圈，應該是嘴巴。
就這張圖，我找個毛線啊啊啊啊啊！！！！！
“你慢慢睡吧，我出去轉轉。”
不管安東有沒有反應，米兒走出隔間，沿狹窄的樓梯來到二樓的休息區。
渡船十分平穩，根本感覺不到晃動。不過這玩意兒和航天飛機一個道理，你只能跟它共存亡。渡船外就是萬物皆空，只有原始之力在流竄的虛空界，那些繚繞的霧氣實際是能量的波紋，一碰就死。
即使錢包幹癟的程度讓米兒對這艘船的豪華程度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親眼所見仍令她吃驚不已。
酒吧不大卻很上檔次，對空間的利用十分充分，裝飾性與實用性的結合恰到好處。酒吧裏只有兩組客人，兩名沈默的男人坐在角落喝著烈酒，剩下的人有一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性，獨坐在餐桌前，其他的都是她的仆人。
坐到空蕩蕩的吧臺前，米兒朝調酒師要了一杯蜂蜜酒。色澤誘人，只是一入口，米兒立即領教到一件事：未成年人禁止喝酒。
除了酒水之外，這裏還提供一些簡單但很精致的餐點。馬卡龍真是太正宗了……
正宗到米兒根本沒意識到，在美沙緹爾的渡船上出現經典法式甜點有多奇怪。
有人從背後拍米兒的肩膀。在回頭前，米兒還記得用餐巾紙擦幹凈嘴唇。
“我家小姐請您過去一趟。”
米兒看看面前的這名侍從，再看看端坐在桌前的貴族女。後者幾乎要用馬克筆在臉上寫上“我對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都沒興趣”，不過這名侍從的衣著與那個女的身邊的仆人的確是一樣的。
米兒並不想過去。只是回絕會顯得太過失禮，於是她從高腳凳上下來。
“小姐，人到了。”
恭謹地報告完後，侍從欠身，退到一旁。
作為一名有教養的淑女，這時候應該主動跟自己寒暄，請自己坐下，或者至少講清楚為什麽叫自己過來。對方卻只是一味望向窗外，觀賞制作出來的窗景。雖然心中不悅，米兒也不便先開口，於是只等在一邊。
另一名侍從端來從吧臺點的點心，看上去和蛋奶酥很像。侍從將點心放到桌上，然後對著米兒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請問，你們到底叫我過來幹什麽？”
貴族女依舊置若罔聞，侍從重覆了一遍“請”的動作。
到底在搞什麽鬼。
米兒吃了一小口。鹹香軟滑的口感把她整個人都融化了。只是蛋奶酥不應該是鹹的。第二個只是，沒人說這是蛋奶酥。
“評價一下。”
“……還不錯。”
“請詳細點。”
“如果諸位再不說明意圖，我就要回去了。”
負責與米兒交涉的侍從試圖讓米兒相信他們並沒有惡意，只是單純地詢問她對渡船的餐點有沒有改進的意見。但早已有別的侍從不動聲色地站到米兒的身後。直覺地感覺到壓迫感，米兒開始把這些人往渡船公司的老板，就像肯德基的考核員會冒充普通食客點餐一樣，於是就實話實說了。
“……蛋白打發不夠。檸檬汁有點多了。”
“說對了。”
貴族女終於恩準米兒進入自己的視野。百無聊賴地半闔著的眼睛，透露出“你還挺不錯的嘛”的意思。
“小姑娘，你是哪裏人？”
“在詢問別人之前，是不是應該先報上自己的名號呢？”
貴族女挑了挑嘴角。
“伊麗莎白?米勒。”
她說話的語氣，好像只要聽到這幾個發音，全天下的人都會跪下來舔她的腳。
“……啊。幸會……”
米兒暫時想不出對於一個從來沒聽說過的名字，還能說什麽。
接著米兒在對方的詢問下背出了之前準備好的說辭：她是七號界環珊普科某個小鎮，是鎮長的養女。這次趕回去為養父慶祝生辰。
“你不用回去了。我會買你的錢交給你父親的。”
“什麽？！”
——我出現幻聽了嗎？！“買你的錢”？！！
“意思就是我買下你了。”伊麗莎白抓住米兒的下巴，“長得還挺水靈的。三十金幣應該夠了。”
米兒厭惡地抓住她的爪子甩到一邊，指甲不小心劃破了伊麗莎白的手腕。
“我不是商品！！”
米兒義正詞嚴的宣告根本沒傳進對方的耳朵。伊麗莎白指著米兒的鼻子大叫：“把她給我抓起來！！”
仆從立即行動，抓住米兒的四肢把她架了起來。就算米兒拿出撒潑的氣勢也敵不過十數名仆從。
“把她給我關起來！！竟敢弄傷我的手，我要把你賣到妓院去！！拴在院子裏做處理剩飯的狗！！”
仆從這就把米兒往酒吧外運。人多勢眾，不管米兒怎麽踢蹬還是被架到門口。
“客人，請您遵守乘坐渡船的秩序。”
出言幹涉的竟然是酒保。伊麗莎白吃了一驚，卻根本沒看得起酒保，依舊用她那過度充血的大腦組織完全不加思考的語言：“我倒要看看那無聊的秩序不遵守會怎麽樣！！”
“請您即刻停止侵害其他旅客權益的行為，否則我們只能采取非常措施。”
“你們在幹什麽！！”
安東尼奧用拐杖把那些侍從捅得七葷八素，拉米兒到自己的身邊。
而在另一邊，酒保果斷地撥通了內線電話。幾乎在安東尼奧搶下米兒的同時，幾名乘務兵從專用通道趕到酒吧——他們就是訓練有素的士兵。
那個女人試圖以米勒侯爵女兒的身份讓乘務兵聽從她的命令。米兒搶在她將事實歪曲之前大聲說出實情。乘務兵們在場面再度不可開交之前作出決定：米兒和貴族女及其隨從全部返回自己的房間，並且在航行結束前謝絕貴族女前往酒吧。
“拜托！！這憑什麽！！”
半強制地回到房間，米兒怒氣沖天地走來走去。
“你消停會兒吧。乘務兵會消除所有可能造成混亂，威脅到渡船安全的苗頭，關鍵時刻不惜動用武力。”
“我差點被人強買強賣了你叫我怎麽消停！！”
“他們並沒有限制你的行動，要是願意，你可以現在就回去啊。”
米兒一屁股坐回床鋪。
“我才懶得去。”
即使號稱豪華型，也不得不考慮空間的利用率。雙人隔間不到米兒宿舍的一半大，兩張單人床幾乎占滿了房間。燈再明亮，也不會有敞亮的感覺。一旦有一個人心裏不痛快，這個小空間就會分外壓抑。
“……伊麗莎白?米勒想要買你，這說明你很有魅力！”
“……真是謝謝了。”
等米兒終於消氣，她通過詢問安東尼奧了解到他們已經航行了三個小時，行程過半。她很好奇渡船靠什麽在虛空界航行，順便也想稍微轉移轉移註意力。可惜安東尼奧也不清楚。
聰明人腦筋轉得就是快。米兒一直覺得自己非常聰明，現在她又想出個解悶的主意。
“安東，渡船的動力裝置是不是在艙底？”
“沒錯，在最底層。”
米兒從床上起身。
“你去哪兒？”
“呃……我出去轉轉，免得憋出病來……”
安東狐疑地盯著她。人家腦子轉得也不慢。
“我警告你啊，機房可是禁地中的禁地，擅闖是要坐牢的！再說動力裝置艙門前都有守衛，你根本進不去！算我請求您，米兒小姐，可否請您不要再招惹事端了？！”
被人識破，米兒無聊地返回自己的床。
“……誰讓你不陪我……”
這話米兒沒說太大聲。畢竟她自己也很清楚，安東尼奧沒有陪她玩的理由。米兒只是想表達一下自己的無聊。
米兒翻倒在床上。坐姿和平躺都用過了，這回換個姿勢吧。
於是她大烏龜似的趴在床上，覺得不淑女，又馬上換了。
“好吧。我陪你去。”
開玩笑吧。
“你不去算了。”
米兒一咕嚕坐起來。
“去！當然去！”
果然如安東所言，兩人通過狹窄的通道來到最底層後——其實還稱不上真正到達最底層，頂多屬於站在通向最底層的樓梯的入口——被守在艙門外的守衛擋了回去。路上他倆還遇到當時在酒吧的那兩個路人甲和路人乙。安東和米兒都覺得他們鬼鬼祟祟，因為不想惹麻煩沒有深究。
“你也睡會兒吧，下船咱們就要趕路了。”然後安東紅著臉接了一句，“放心，我不會做什麽的。”
米兒哭笑不得。
敢做什麽，我就踢爆你！
發狠歸發狠，這一覺，米兒睡得很香。
然後，在出發四個半小時之後，渡船墜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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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縷陽光刺透沈沈的霧霭，從鐵青的天空躍向清冷的大地。
光在地面跳躍，在濕潤芳香的泥土中翻騰，朝遠方的城池極速游走。而此時，麥穗尚在沈睡，在黑暗的衾被中深深地垂著頭。山沈默著，做世間萬物的先祖，連鳥雀也如山中的大石一般沈默。
萬物俱寂。一切嚴陣以待。
渾厚而綿長的號角喚醒大地。萬裏之外，清幽山谷中亦能捕捉到一絲尾音。
城池聽從號令。所有的民居，教堂，哨所，乃至城外的磨坊，都在同一時刻推開窗戶。熹微的光亮立即鋪散開來，一片粼粼波光。
光的海洋。神的子民迎接賜福之光輝。
禮炮震天。五彩的硝煙在城池上空揮展袖帶。
在全城百姓的歡呼中，花車緩緩駛入主道。
慶典正式開始。
在可以俯瞰城鎮的山崖頂，站滿了觀賞慶典的人們。他們大多是外來者，因為城內實在擠不開來到這裏尋找好視角。要不是有希羅載著呆在空中，米兒削尖腦袋也擠不進去。
經過焦灼的等待，美緹索尼埃女神花車的出現將慶典推向高潮。九名鳶族少女身著曳地長裙，於花車三層，即女神像四周載歌載舞。花車的二層，身材腳尖的少年將一捧捧美味的谷物與鮮果撒向沸騰的人群。再下一層，十餘名天使般可愛的孩童手持鮮花，綻放比花朵更嬌艷的天真笑容。八匹精選出的白馬肩負拖動花車的任務，在禦馬人的指揮下整齊穩健地履行它們的職責。
少女們優美的歌喉令所有人沈醉。米兒不小心忘了時間。希羅帶著她以導彈的速度飛向渡船碼頭。
“快點兒！船要開了！！”等候多時的安東尼奧大力揮手。
米兒從希羅的背上跳下，迅速跑向安東尼奧。
“我走啦！”
“一路走好！！”
所謂的渡船並不在水中行駛，而是以空氣為洋，於不同的界環間航行。碼頭自然也在陸地，而且以鳶族的飛行速度為標準，距離米兒看慶典的地方也不遠。
所以在上船之前，米兒還有時間觀察下這個龐然大物。從遠處看，渡船如同一只光滑的鵝卵石。在廣袤大地的映襯下不覺得它有多龐大，但等站在它旁邊，米兒切實體會到容積4000立方米是什麽概念。渡船全長六十米，寬超過十米，從最底層的動力艙到最高的控制室一共四層。在確定每一位乘客都呆在自己的房間上並系好安全帶後，渡船會被軌道後端的外設發射裝置彈射出去，在長達千米的流線型上翹軌道滑行，以慣性躍至空中，再打開一對透明顫翼。顫翼將以近千兆赫的頻率震顫，在渡船周圍包裹上一層人工精神力場，並以此提供飛行的動力，最後讓渡船一頭紮進界環的走廊入口。
乘坐渡船，起飛時的感覺有點像過山車。渡船進入界環之間的虛空界即意味著飛行進入平穩階段。乘客紛紛解下安全帶，享受短暫但舒適的旅行。
……或許“紛紛”的形容並不恰當。
受慶典影響，這是本周唯一一艘駛離楓葉鎮的渡船，而且是豪華型。乘客艙為獨立的小隔間，酒吧、餐廳、休息室一應俱全。一般人坐不起，也沒幾個人會挑慶典開始這天離開楓葉鎮。
米兒躡手躡腳走到安東尼奧床前，捏住他的鼻子。
“幹嘛！！”
安東揮開米兒，翻身背對她繼續睡。
“我說，你別睡了行不？一上船你就睡。”知不知道我很無聊啊。
“悶得慌的話，自己找樂子去。別煩我。”
“要不……我給你講個笑話吧。”米兒滿臉堆笑。
“不聽。”
堆在一起的臉皮一下子掉回去。
你好歹拿被子蒙頭，跟我賣個萌啊。
好吧，我理解你重任在肩，精神緊張，需要養精蓄銳。可我呢？人生地不熟的，就認識你一個。我不僅無聊，我還害怕！
你忘了昨天我答應跟你過來，你樂成什麽樣了？！
米兒嘆口氣，坐回自己的床。
晴雨……一定很生氣吧。
這次也許是自己過頭了。看到安東尼奧茫然無助地團團轉的時候，她主動提出幫他的忙，為的就是……就是什麽？逃離？憤怒？恐懼？或者單純的耍小性子？
米兒絕對不會承認最後一點。當然，如果真的那麽看她，那就的確誤會她了。當時有多少人？埋在密實的泥土下？只有一只只手露在外面，看上去就像一個個丘疹？！
米兒又一陣頭皮發麻。每次想起那場景，她都忍不住想吐。
但那些人真的是晴雨殺死的麽？就算是，也許……是他們冒犯在先。
可他們死了。
安東打算把晴雨騙到美沙緹爾，再向她請罪，求她幫忙。碰頭的地點不選在楓葉鎮是因為那裏的走廊直接通向阿納維，晴雨能在十分鐘內拒絕安東，然後返回寢室睡大覺。
他會成功麽？以“綁架”開始的請求會有結果麽？自己能勸動晴雨麽？
自己張得開嘴麽？
拿起教科書看了會兒，一個字沒記住。米兒煩悶地把書丟到一旁，一起丟開的還有對模擬考的焦慮。她可不想被爺爺說教。這次來異界沒告訴他，要是考個鴨蛋回去，她怎麽解釋自己沒覆習？
看不進去就是看不進去。
米兒又發現了希羅給她的畫像。今早時間太急她還沒來得及看。
把畫像從信封裏抽出來，再展開，米兒立即被手中的這張紙震撼了。
畫得真是……太！好！了！
眼睛是眼睛，因為那只能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因為那只能是鼻子。哦下把這塊兒有個圈，應該是嘴巴。
就這張圖，我找個毛線啊啊啊啊啊！！！！！
“你慢慢睡吧，我出去轉轉。”
不管安東有沒有反應，米兒走出隔間，沿狹窄的樓梯來到二樓的休息區。
渡船十分平穩，根本感覺不到晃動。不過這玩意兒和航天飛機一個道理，你只能跟它共存亡。渡船外就是萬物皆空，只有原始之力在流竄的虛空界，那些繚繞的霧氣實際是能量的波紋，一碰就死。
即使錢包幹癟的程度讓米兒對這艘船的豪華程度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親眼所見仍令她吃驚不已。
酒吧不大卻很上檔次，對空間的利用十分充分，裝飾性與實用性的結合恰到好處。酒吧裏只有兩組客人，兩名沈默的男人坐在角落喝著烈酒，剩下的人有一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性，獨坐在餐桌前，其他的都是她的仆人。
坐到空蕩蕩的吧臺前，米兒朝調酒師要了一杯蜂蜜酒。色澤誘人，只是一入口，米兒立即領教到一件事：未成年人禁止喝酒。
除了酒水之外，這裏還提供一些簡單但很精致的餐點。馬卡龍真是太正宗了……
正宗到米兒根本沒意識到，在美沙緹爾的渡船上出現經典法式甜點有多奇怪。
有人從背後拍米兒的肩膀。在回頭前，米兒還記得用餐巾紙擦幹凈嘴唇。
“我家小姐請您過去一趟。”
米兒看看面前的這名侍從，再看看端坐在桌前的貴族女。後者幾乎要用馬克筆在臉上寫上“我對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都沒興趣”，不過這名侍從的衣著與那個女的身邊的仆人的確是一樣的。
米兒並不想過去。只是回絕會顯得太過失禮，於是她從高腳凳上下來。
“小姐，人到了。”
恭謹地報告完後，侍從欠身，退到一旁。
作為一名有教養的淑女，這時候應該主動跟自己寒暄，請自己坐下，或者至少講清楚為什麽叫自己過來。對方卻只是一味望向窗外，觀賞制作出來的窗景。雖然心中不悅，米兒也不便先開口，於是只等在一邊。
另一名侍從端來從吧臺點的點心，看上去和蛋奶酥很像。侍從將點心放到桌上，然後對著米兒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請問，你們到底叫我過來幹什麽？”
貴族女依舊置若罔聞，侍從重覆了一遍“請”的動作。
到底在搞什麽鬼。
米兒吃了一小口。鹹香軟滑的口感把她整個人都融化了。只是蛋奶酥不應該是鹹的。第二個只是，沒人說這是蛋奶酥。
“評價一下。”
“……還不錯。”
“請詳細點。”
“如果諸位再不說明意圖，我就要回去了。”
負責與米兒交涉的侍從試圖讓米兒相信他們並沒有惡意，只是單純地詢問她對渡船的餐點有沒有改進的意見。但早已有別的侍從不動聲色地站到米兒的身後。直覺地感覺到壓迫感，米兒開始把這些人往渡船公司的老板，就像肯德基的考核員會冒充普通食客點餐一樣，於是就實話實說了。
“……蛋白打發不夠。檸檬汁有點多了。”
“說對了。”
貴族女終於恩準米兒進入自己的視野。百無聊賴地半闔著的眼睛，透露出“你還挺不錯的嘛”的意思。
“小姑娘，你是哪裏人？”
“在詢問別人之前，是不是應該先報上自己的名號呢？”
貴族女挑了挑嘴角。
“伊麗莎白?米勒。”
她說話的語氣，好像只要聽到這幾個發音，全天下的人都會跪下來舔她的腳。
“……啊。幸會……”
米兒暫時想不出對於一個從來沒聽說過的名字，還能說什麽。
接著米兒在對方的詢問下背出了之前準備好的說辭：她是七號界環珊普科某個小鎮，是鎮長的養女。這次趕回去為養父慶祝生辰。
“你不用回去了。我會買你的錢交給你父親的。”
“什麽？！”
——我出現幻聽了嗎？！“買你的錢”？！！
“意思就是我買下你了。”伊麗莎白抓住米兒的下巴，“長得還挺水靈的。三十金幣應該夠了。”
米兒厭惡地抓住她的爪子甩到一邊，指甲不小心劃破了伊麗莎白的手腕。
“我不是商品！！”
米兒義正詞嚴的宣告根本沒傳進對方的耳朵。伊麗莎白指著米兒的鼻子大叫：“把她給我抓起來！！”
仆從立即行動，抓住米兒的四肢把她架了起來。就算米兒拿出撒潑的氣勢也敵不過十數名仆從。
“把她給我關起來！！竟敢弄傷我的手，我要把你賣到妓院去！！拴在院子裏做處理剩飯的狗！！”
仆從這就把米兒往酒吧外運。人多勢眾，不管米兒怎麽踢蹬還是被架到門口。
“客人，請您遵守乘坐渡船的秩序。”
出言幹涉的竟然是酒保。伊麗莎白吃了一驚，卻根本沒看得起酒保，依舊用她那過度充血的大腦組織完全不加思考的語言：“我倒要看看那無聊的秩序不遵守會怎麽樣！！”
“請您即刻停止侵害其他旅客權益的行為，否則我們只能采取非常措施。”
“你們在幹什麽！！”
安東尼奧用拐杖把那些侍從捅得七葷八素，拉米兒到自己的身邊。
而在另一邊，酒保果斷地撥通了內線電話。幾乎在安東尼奧搶下米兒的同時，幾名乘務兵從專用通道趕到酒吧——他們就是訓練有素的士兵。
那個女人試圖以米勒侯爵女兒的身份讓乘務兵聽從她的命令。米兒搶在她將事實歪曲之前大聲說出實情。乘務兵們在場面再度不可開交之前作出決定：米兒和貴族女及其隨從全部返回自己的房間，並且在航行結束前謝絕貴族女前往酒吧。
“拜托！！這憑什麽！！”
半強制地回到房間，米兒怒氣沖天地走來走去。
“你消停會兒吧。乘務兵會消除所有可能造成混亂，威脅到渡船安全的苗頭，關鍵時刻不惜動用武力。”
“我差點被人強買強賣了你叫我怎麽消停！！”
“他們並沒有限制你的行動，要是願意，你可以現在就回去啊。”
米兒一屁股坐回床鋪。
“我才懶得去。”
即使號稱豪華型，也不得不考慮空間的利用率。雙人隔間不到米兒宿舍的一半大，兩張單人床幾乎占滿了房間。燈再明亮，也不會有敞亮的感覺。一旦有一個人心裏不痛快，這個小空間就會分外壓抑。
“……伊麗莎白?米勒想要買你，這說明你很有魅力！”
“……真是謝謝了。”
等米兒終於消氣，她通過詢問安東尼奧了解到他們已經航行了三個小時，行程過半。她很好奇渡船靠什麽在虛空界航行，順便也想稍微轉移轉移註意力。可惜安東尼奧也不清楚。
聰明人腦筋轉得就是快。米兒一直覺得自己非常聰明，現在她又想出個解悶的主意。
“安東，渡船的動力裝置是不是在艙底？”
“沒錯，在最底層。”
米兒從床上起身。
“你去哪兒？”
“呃……我出去轉轉，免得憋出病來……”
安東狐疑地盯著她。人家腦子轉得也不慢。
“我警告你啊，機房可是禁地中的禁地，擅闖是要坐牢的！再說動力裝置艙門前都有守衛，你根本進不去！算我請求您，米兒小姐，可否請您不要再招惹事端了？！”
被人識破，米兒無聊地返回自己的床。
“……誰讓你不陪我……”
這話米兒沒說太大聲。畢竟她自己也很清楚，安東尼奧沒有陪她玩的理由。米兒只是想表達一下自己的無聊。
米兒翻倒在床上。坐姿和平躺都用過了，這回換個姿勢吧。
於是她大烏龜似的趴在床上，覺得不淑女，又馬上換了。
“好吧。我陪你去。”
開玩笑吧。
“你不去算了。”
米兒一咕嚕坐起來。
“去！當然去！”
果然如安東所言，兩人通過狹窄的通道來到最底層後——其實還稱不上真正到達最底層，頂多屬於站在通向最底層的樓梯的入口——被守在艙門外的守衛擋了回去。路上他倆還遇到當時在酒吧的那兩個路人甲和路人乙。安東和米兒都覺得他們鬼鬼祟祟，因為不想惹麻煩沒有深究。
“你也睡會兒吧，下船咱們就要趕路了。”然後安東紅著臉接了一句，“放心，我不會做什麽的。”
米兒哭笑不得。
敢做什麽，我就踢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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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在出發四個半小時之後，渡船墜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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